1、庄子行于山中,见大木,枝叶盛茂,伐木者止其旁而不敢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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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、问其故,曰: “无所可用。
3、”庄子曰:“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。
4、” 夫子出于山,舍子故人之家。
5、故人喜,命竖子杀雁而烹之。
6、竖子请曰:“其 一能鸣,其一不能鸣,请奚杀?”主人曰:“杀不能鸣者。
7、” 明日,弟子问于庄子曰:“昨日山中之木,以不材得终其天年;今主人之雁, 以不材死;先生将何处?” 庄子笑曰:“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。
8、材与不材之间,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 乎累。
9、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。
10、无誉无訾,一龙一蛇,与时俱化,而无肯专为; 一上一下,以和为量,浮游于万物之祖;物物而不物于物,则胡可得而累邪!此 神农、黄帝之法则也。
11、若夫万物之情,人伦之传,则不然。
12、合则离,成则毁;廉 则挫,尊则议,有为则亏,贤则谋,不肖则欺,胡可得而心乎哉!悲夫!弟子志 之,其唯道德之乡乎!” 市南宜僚见鲁侯,鲁侯有忧色。
13、市南子曰:“君有忧色,何也?” 鲁侯曰:“吾学先王之道,脩先君之业;吾敬鬼尊贤,亲而行之,无须臾离 居;然不免于患,吾是以忧。
14、” 市南子曰:“君之除患之术浅矣!夫丰狐文豹,栖于山林,伏于岩穴,静也; 夜行昼居,戒也;虽饥渴隐约,犹旦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,定也;然且不免 于网罗机辟之患。
15、是何罪之有哉?其皮为之灾也。
16、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?吾愿君 刳形去皮,洒心去欲,而游于无人之野。
17、南越有邑焉,名为建德之国。
18、其民愚而 朴,少私而寡欲;知作而不知藏,与而不求其报;不知义之所适,不知礼之所将; 猖狂妄行,乃蹈乎大方;其生可乐,其死可葬。
19、吾愿君去国捐俗,与道相辅而行。
20、” 君曰:“彼其道远而险,又有江山,我无舟车,奈何?” 市南子曰:“君无形倨,无留居,以为君车。
21、” 君曰:“彼其道幽远而无人,吾谁与邻?吾无粮,我无食,安得而至焉?” 市南子曰:“少君之费,寡君之欲,虽无粮而乃足。
22、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, 望之而不见其崖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
23、送君者皆自崖而反,君自此远矣!故有人 者累,见有于人者忧。
24、故尧非有人也,非见有于人也。
25、吾愿去君之累,除君之忧, 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。
26、方舟而济于河,有虚船来触舟,虽有惼心之人不怒。
27、 有一人在其上,则呼张歙之;一呼而不闻,再呼而不闻,于是三呼邪,则必以恶 声随之。
28、向也不怒而今也怒,向也虚而今也实。
29、人能虚己以游世,其孰能害之!”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,为坛乎郭门之外,三月而成上下之县。
30、 王子庆忌见而问焉,曰:“子何术之设?” 奢曰:“一之间,无敢设也。
31、奢闻之,‘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。
32、’侗乎其无 识,傥乎其怠疑;萃乎芒乎,其送往而迎来;来者勿禁,往者勿止;从其强梁, 随其曲傅,因其自穷,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,而况有大途者乎!”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。
33、 大公任往吊之曰:“子几死乎?”曰:“然。
34、” “子恶死乎?”曰:“然。
35、” 任曰:“予尝言不死之道。
36、东海有鸟焉,其名曰意怠。
37、其为鸟也,翂翂翐 々,而似无能;引援而飞,迫胁而栖;进不敢为前,退不敢为后;食不敢先尝, 必取其绪。
38、是故其行列不斥,而外人卒不得害,是以免于患。
39、直木先伐,甘井先 竭。
40、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,脩身以明汙,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,故不免也。
41、昔吾 闻之大成之人曰:‘自伐者无功,功成者堕,名成者亏。
42、’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 众人!道流而不明,居得行而不名处;纯纯常常,乃比于狂;削迹捐势,不为功 名;是故无责于人,人亦无责焉。
43、至人不闻,子何喜哉?” 孔子曰:“善哉!”辞其交游,去其弟子,逃于大泽;衣裘褐,食杼栗;入 兽不乱群,入鸟不乱行。
44、鸟兽不恶,而况人乎! 孔子问子桑雽曰:“吾再逐于鲁,伐树于宋,削迹于卫,穷于商周,围 于陈蔡之间。
45、吾犯此数患,亲交益疏,徒友益散,何与?” 子桑雽曰:“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?林回弃千金之璧,负赤子而趋。
46、或 曰:‘为其布与?赤子之布寡矣;为其累与?赤子之累多矣;弃千金之璧,负赤 子而趋,何也?’林回曰:‘彼以利合,此以天属也。
47、’夫以利合者,迫穷祸患 害相弃也;以天属者,迫穷祸患害相收也。
48、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,且君子之交 淡若水,小人之交甘若醴。
49、君子淡以亲,小人甘以绝。
50、彼无故以合者,则无故以 离。
51、” 孔子曰:“敬闻命矣!”徐行翔佯而归,绝学捐书,弟子无挹于前,其爱益 加进。
52、 异日,桑雽又曰:“舜之将死,真泠禹曰:‘汝戒之哉!形莫若缘,情 莫若率。
53、缘则不离,率则不劳;不离不劳,则不求文以待形;不求文以待形,固 不待物。
54、’”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,正緳系履而过魏王。
55、魏王曰:“何先生之惫邪?” 庄子曰:“贫也,非惫也。
56、士有道德不能行,惫也;衣弊履穿,贫也,非惫 也;此所谓非遭时也。
57、王独不见夫腾猿乎?其得柟梓豫章也,揽蔓其枝而王长 其间,虽羿、蓬蒙不能眄睨也。
58、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,危行侧视,振动悼慄; 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,处势不便,未足以逞其能也。
59、今处昏上乱相之间,而 欲无惫,奚可得邪?此比干之见剖心徵也夫!”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,左据槁木,右击槁枝,而歌猋氏之风,有 其具而无其数,有其声而无宫角,木声与人声,犁然有当于人之心。
60、 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。
61、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,爱己而造哀也,曰:“回, 无受天损易,无受人益难。
62、无始而非卒也,人与天一也。
63、夫今之歌者其谁乎?” 回曰:“敢问无受天损易。
64、” 仲尼曰:“饥渴寒暑,穷桎不行,天地之行也,运物之泄也,言与之偕逝之 谓也。
65、为人臣者,不敢去之。
66、执臣之道犹若是,而况乎所以待天乎!” “何谓无受人益难?” 仲尼曰:“始用四达,爵禄并至而不穷,物之所利,乃非己也,吾命其在外 者也。
67、君子不为盗,贤人不为窃。
68、吾若取之,何哉!故曰,鸟莫知于鷾鸸,目 之所不宜处,不给视,虽落其实,弃之而走。
69、其畏人也,而袭诸人间,社稷存焉 尔。
70、” “何谓无始而非卒?” 仲尼曰:“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,焉知其所终?焉知其所始?正而待之 而已耳。
71、” “何谓人与天一邪?” 仲尼曰:“有人,天也;有天,亦天也。
72、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,圣人晏然体 逝而终矣!”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,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,翼广七尺,目大运寸,感周之颡 而集于栗林。
73、庄周曰:“此何鸟哉,翼殷不逝,目大不睹?”蹇裳躩步,执弹而 留之。
74、睹一蝉,方得美荫而忘其身;螳螂执翳而搏之,见得而忘其形;异鹊从而 利之,见利而忘其真。
75、庄周怵然曰:“噫!物固相累,二类相召也!”捐弹而反 走,虞人逐而谇之。
76、 庄周反入,三月不庭。
77、蔺且从而问之:“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?” 庄周曰:“吾守形而忘身,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。
78、且吾闻诸夫子曰:‘入其 俗,从其令。
79、’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,异鹊感吾颡,游于栗林而忘真,栗林虞 人以吾为戮,吾所以不庭也。
80、” 阳子之宋,宿于逆旅。
81、逆旅人有妾二人,其一人美,其一人恶,恶者贵而美 者贱。
82、阳子问其故,逆旅小子对曰:“其美者自美,吾不知其美也;其恶者自恶, 吾不知其恶也。
83、” 阳子曰:“弟子记之!行贤而去自贤之行,安往而不爱哉!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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